文化故事 | 8月28日，16个隐秘的角落，14090步
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马黎 郭楠
8月28日18点40分，杭州降温了。
我离开馆里，他还在——送走最后一波嘉宾，巡完最后一个展厅，陈水华从碧波路的浙江省博物馆之江馆开车回城北，一路略堵。15个小时后，浙博的新馆——之江馆，就要开馆了。
【资料图】
2019年6月14日到任，这不仅是他当馆长以来最重要的一件事，“甚至是一份总答卷。”
我问：现在啥心情？
红灯停下，陈水华发了一条微信：重舟已过万重山，面前依然有险滩。一个龇牙的表情。
7：00 一个小时
陈水华出门了。
他家住在半山附近，到浙江省博物馆之江馆开车一个小时。过去在孤山馆办公，路上时间也差不多。
9：00 玉琮王的灯
早上央视要来馆里采访，做第二天直播前的录播片段和踩点。采访过半，主持人说，我先去上个厕所，陈水华趁机跑到一楼通史展厅的史前部分，他惦记一件事：玉琮王的灯光。
玉琮王刚从上博“出差”回来没几天，昨晚还在调灯光，“不理想。”独立柜里有五盏小灯，连着灯光变压器。他说，观众一句“看不清”，我们就要调，要让大家看清纹样，但光照强度又不能超过玉器的灯光参数范围，不是转一下位置就能调好。
9：05 没有存在感的玻璃
一边调灯光，陈水华趁机安利展柜——以前老馆的玻璃，经常被观众吐槽黑漆漆，看不清楚，而且反光，容易有手指印，哈气一哈都在上面。媒体来采访要拍文物，我们要打开柜子给他们拍，现在不用。看，现在玻璃是不是没有存在感？
9：41 换展品
“贴展签，先把它请出来。”
目测一米八二+的副馆长王炬踮起脚，打开一只独立柜的门。请出来的，是一件刚从临安区博物馆借来的一级文物——1980年水丘氏墓出土的越窑青瓷五出花口碗。水丘氏是钱镠的母亲。这里原本放着一只唐代越窑青瓷龙罂，今天临时把它转到旁边的通柜里，换成刚来的水丘氏的青瓷。“这是代表秘色瓷的典型器。”历史部主任黎毓馨在一旁补充。他说，文物运用自如，展示水平就提高了。
策展人重新做了三块大小不同的展签，双面胶贴上，她边贴边问：齐吗？靠上点还是靠中间？
黎毓馨笑：让你做一回主吧。
9:45 突发事件
换好文物，走出来，我问黎毓馨，开馆前一天，一般会有什么特别的事吗？
“我们最怕突发事件，一有电话先吓一跳。“他说，”安全第一永远是第一原则，不能为了布展好看而让文物不安全。”
10:21 空调太冷了
名人馆的策展人石超正在更换展具，黎毓馨发现，名人馆的地上有点水，宋韵馆的一个角落也有。“我去拿拖把！”宋韵馆策展人杨霞跑去拖地，擦玻璃。
如果空调温度开得太低，或者冷凝管漏水，都会出现冷凝水。王炬说，前几天有很多人反映展厅温度太低，昨天只有20.5℃。“我这么不怕冷的人，都觉得有点冷。”黎毓馨说。下午，温度会统一调到23℃。21-23℃是展厅保护文物最适宜的温度。
11：20 一颗牙齿
“牙齿我要去看一下。”
央视采访过半，陈水华又惦记那颗牙齿。
1974年，考古工作者在建德市李家镇乌龟洞的上层堆积中，发现了一枚晚期智人右上犬齿化石，距今不超过5万年，这是浙江地区迄今发现的最早古人类化石。
本来在通史馆的展览文本里，并没有这颗建德人的牙齿，“对，是我说要借来的。”作为科学家的陈水华前几天临时想到，得把这颗五万年的牙齿展出。从浙江省自然博物馆安吉馆区运到浙博之江馆，8月25日下午4点，牙齿上架了，这几天一直在调整展示位置，今天，它安稳地躺在展具上。
我问，为什么临时想到要借牙齿？
陈水华反问：诶，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牙齿？
他刚要回答，11点22分，手机响了，信息中心的电话，预约系统有些小问题。前一天晚上，新馆的预约通道开了，过了一晚，前两天的预约就全满了。
“我是（问题）中转地，虽然我解决不了问题，但他们都会找到我这里，我再转到下一站。”他笑，挂掉电话，继续回答牙齿的问题——“浙江一万年，要有实物来呈现。万百年人类史，你可以看石核，五到四万年，你可以看脚印”，他踩踩地上两个长兴太傅庙最新发现的古人类脚印，“那牙齿怎么能没有？它是浙江最早的古人类化石。”
11：25 人脉资源
牙齿妥了。电梯上4楼，去富春山居图的独立展厅，央视记者已经在等他。电梯上行，我见缝插针问，这次有多少件展品？
“最后阶段又补充了好几件，一家家去借，外借了400多件文物，有50多家博物馆，我所有的人脉资源都用光了！”他笑。
12：00 喝上水了
央视采访结束，他问，有没有水，嗓子说哑了。工作人员拿来一瓶水，他喝了一口，“不过还好我已经很习惯，以前讲几小时都不喝水。”
12：05 临时办公室
刚喝两口水，陈水华又接到电话，12点半要巡馆“丽人展”—— 《丽人行——中国古代女性图像数字体验展》。一看，还有半小时，正好中饭。
办公区本来在6楼，但还没有完全装修好，现在大家临时在8楼办公，这层都是实验室。走廊上，还铺着蓝色的装修地垫，走到“馆长办公室”门口，这块牌子贴在一块牌子上面，我掀开一看——文物预防性保护温湿度控制实验室。
12:06 床
一进门，办公室左边放着一张简易折叠床。蓝格子床铺，毯子，枕头，整齐靠墙叠好。旁边还有一只脸盆，一双拖鞋。
“我已经在这里住了7个晚上了。”打开桌上的便当盒，食堂里配好的六宫格：带鱼、肉饼蒸蛋、蔬菜、海带汤，五谷杂粮饭。7月24日开始，馆里5位男馆长轮流24小时值班，就睡在馆里，“蔡琴馆长是女馆长，我们要照顾她的。”
今天，轮到他第八次睡办公室，王炬副馆长说，不行，明天要开馆，你一定要回去洗个澡，得干干净净上台。今天我代你值班。
实际上，前一天也是王炬值班，他说：没事，我边上可以冲一下（澡）。
刚要动筷子，又放下了，陈水华拿起手机，“先看一下有哪些电话。”滑了几秒，“还好，不多，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。”
12：40 还可以改
吃完饭一分钟都没有休息，电梯到4楼的“丽人行”，副馆长蔡琴和同事在门口等他，蔡琴也是这个展的策展人。
这是一个声光电多功能体验感的数字展览，展示中国古代女性的生活仪态和精神世界。蔡琴说，这些会动的图案全部来自书画和文物中的元素。
“音效非常好。”半小时后看完，陈水华鼓掌，他只提了一个改进建议：前面4分钟念诗太长，要压到一分钟。蔡琴点头：我也觉得长了，还可以改。
13:05 灰尘
陈水华叫上王炬，从4楼开始往下巡馆，一共要走12个展厅。上电梯时，王炬眼睛很尖：“自动扶梯内侧全是灰尘，要搞卫生，你看，我们自主揭短。”
13:39 茶马古道
巡馆到古琴馆，门口碰到一位维修的工作人员，正要进去，被保安拦下了。他说，有一把古琴柜子的恒湿机声音大，有人让我进去修。王炬说，你维修得有人陪着。谁让你来的？
他一看手机：这个叫“茶马古道”的。
陈水华和王炬都想不出这个同事是谁。
王炬：你给“茶马古道”打电话。
13:45 危险
古琴馆巡了一遍，没啥问题，走过一个拐角，王炬被绊了一跤，低头一看，有一个装满鹅卵石的装饰角，很尖。“这个危险，马上要贴个警示。”
墙壁上的摄像头还有灰尘、上下行扶梯没有贴警示贴、斜坡的提示语是否张贴到位、展示柜上有残存的胶印、放在没有顶盖的玻璃柜里的模型会不会被好奇心重的观众拿走……陈水华和王炬随时都能发现不够完美的小细节。
13:50 少凳子
刚从宋韵馆出来，两人又发现四楼没有休息用的长椅，马上安排工人从一楼、二楼的休息区，把原本三张一组的长椅调一些到楼上来。
13:52 更换展具
巡馆到吴越国展厅，策展人魏祝挺正在调整临安五代功臣墓出土银盒的位置，旁边一件文物的展具刚刚换好——2001年雷锋塔遗址出土的鎏金银腰带的展具，本来是一个反光的亚克力，他昨天检查时发现走过去有反光，观众会被灯光刺眼，马上换了一件不反光的。
13：53 自带手电筒
换完展具，吴越国单元最后一件文物也赶上了末班车了——五代越窑秘色瓷。唾盂，吐痰用的，1997年临安马氏康陵出土，临安博物馆藏。马氏，就是吴越国第二代国王钱元瓘的正室。
魏祝挺故意把它放在这个位置——对应的图版里就有它，“但我当时不知道它会来。”他笑，“这件器型非常好，正好跟我们的金银器可以对应，所以特意要了它，虽然没有独立柜了，但这个位置，刚好属于它，他们夫妻的东西都摆在一起了。”旁边就是钱元瓘墓的出土文物。
他说，这件器物口沿很大，里面是黑的，即使从上往下打光，也只能照到口沿，但通柜是没办法的。“所以，真正会看展的人都要自带手电筒。”
13:56 我也想听你讲一遍
见魏祝挺检查完毕，陈水华说，小魏，明天下午你就有一场导览了吧。开馆日下午2点半，魏祝挺在通史展的吴越国单元有一场导览，也是开馆第一个策展人导览。
小魏说，是啊，好多朋友想让我带他们进来，票抢不到了。
“刚开馆，谨慎，就放了2000张，现在都抢完了。”陈水华说，“我也想听你讲一遍。”
13:48 不清楚
陈水华发现，馆内的安保人员不断增加，有些没有穿统一制服。“明天会换成统一的服装吗？” “但今天还没有开放，为什么安排这么多人在展厅里？”
“不清楚。”
连续得到几个不确定的回答，陈水华说：“不能一问三不知哦。”
14:55 8815步
什么文物都不看，走完12个展厅花了一个半小时。我问，走了多少步了？陈水华一看手机，8815步。另一位负责展陈的熊伟看了眼手表：10247步。
王炬不服，手机呼啦一滑：昨天11000，前天17000步。每天在馆里一万步起步。
“不跟你比了。”陈水华继续走，“再跟我走一遍，增加点步数，不然你比不过我了。”
15:00 不要引导
通史馆里，安保人员已经换上了白衬衫、黑裤子，看到我们走过，做了一个“请”的动作。
陈水华说，不要做引导的动作。
16:45 讲解
刚接待完重要嘉宾，我问陈水华今天几点可以下班。他看了下手机：17点15分还有一个嘉宾要来，我要讲解。
18：32 回家吃饭
陈水华关了办公室的门，走出博物馆。降温了，24摄氏度，有点雨。他又看了一眼步数：14090步，果然超过王炬了。
怎么吃饭？我问。
“家里有饭。可以回家吃饭，太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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